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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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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溺水

魏雲卿向著池塘走去。

她擡頭看著天, 太陽如此刺眼。

她伸出手,擋著刺眼的光線,從指縫中窺見蒼穹,風吹雲過, 天高鳥飛, 只有掌心內的她,不得動彈。

她繼續往池塘走著。

深秋的池水如此冰涼, 池水濡濕了她的裙擺, 她恍若不覺, 失神一般繼續往水中走去。

蕭昱大驚失色,跟在她的身後, 呼喚著她,“卿卿, 回來。”

魏雲卿置若罔聞,麻木不仁的繼續往水裏走著,池水淹沒了她的小腿、大腿、直到腰腹她都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感覺自己置身於一片虛無之中, 漂浮無依, 她很痛苦,很無助。

“卿卿。”

蕭昱跟著下去, 趟著水去拉她,腳步踉蹌, 跌跌撞撞。

魏雲卿手掌胡亂拍打著水面,用盡全力、拍打著,水面炸起一朵朵水花, 隨著她的淚水, 一起落入池中。

滿腔憤懣無處發洩,她只能對著這池無論如何打擊, 都能迅速恢覆原樣的池水宣洩自己的郁悶。

“卿卿,快回來,不要再往前走了。”

蕭昱快要瘋了,她真的如此痛苦,絕望到可以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嗎?

他拉住她的手臂,想要制止她,安撫她。

魏雲卿哭著,用力掙開,“你別管我,別管我。”

蕭昱的被手臂甩開,慣力使他腳步踉蹌,他想要站穩,可水的浮力立刻將他的腿擡起,他失去了重心,跌倒在水中。

他掙紮著,可越是掙紮,越是站不起來,這不足一人高的水深,在他跌倒的時刻,卻足以淹沒他的頭頂,胸口感到壓迫,漸漸沒了力氣。

可他顧不上自己,還在掙紮著想要喚回他失神的皇後。

魏雲卿還在往深處走去。

岸上傳來梁時焦急的聲音,“快來人,快來人救駕,陛下不識水性,陛下不識水性啊!”

聲音入耳,魏雲卿腦中“嗡”的一聲,猛然回頭,水面已經不見了蕭昱人影,只有一圈漣漪,一片茫茫。

她嚇壞了,她哭著劃開水,向那一圈漣漪游去,從茫茫水底尋找著他的痕跡。

她不該任性,她不該軟弱,即便傷心至極,她也不該傷害自己,連累愛她、關心她的人受傷,讓那些壞人得意。

她把蕭昱從水底撈起,痛哭著,“你為什麽要跟下來,你都不會水,你跟下來做什麽?”

蕭昱閉著眼,沒有回應。

內監們紛紛下水,合力把帝後救到了岸上。

魏雲卿嚇得魂飛魄散,邊施救,邊對著昏迷不醒的蕭昱愧疚道:“我錯了,我不該軟弱,我會勇敢,我會堅強,我會跟他們鬥爭到底,求你醒過來,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

蕭昱吐出水,人漸漸清醒。

魏雲卿喜極而泣,張開手臂抱住了他,“陛下。”

蕭昱輕咳著,不斷有水從他的口中吐出,他似乎還沒有從窒息的恐懼中回神,整個人看起來麻木不仁,異常冷漠,他冷冷推開了魏雲卿。

魏雲卿跌坐在地上,悵然若失。

蕭昱很失望,失望於她的不愛惜自己,他拼勁全力想要救她,可他所有的努力仿佛都無濟於事。

她要振作起來,她要自己救自己。

內監們攙扶起蕭昱,匆匆返回式乾殿。

魏雲卿猶在地上發呆,感覺自己被拋棄了,宮人呼喚著她,想要扶起她。

她又好像清醒了過來,突然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追隨在蕭昱身後,往式乾殿而去。

回去的路上,蕭昱還在用虛弱的語氣吩咐梁時,“今日之事,誰都不許說出去,若是走漏半點風聲,殺無赦。”

梁時心知事情的嚴重性,連連點頭。

太醫們來為天子診治後,說並無大礙,只是嗆了兩口水,受了驚,畢竟陛下不識水性,難免會恐懼,開服安神的湯藥喝一喝就無恙了。

魏雲卿跟來了式乾殿,可蕭昱面對墻壁躺著,不願見她。

她讓他失望了,他生氣了,她不該這樣任性,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愛她的人。

魏雲卿坐在床榻邊的腳榻上,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觸摸他,手停在半空,卻遲遲不敢落下。

二人就這樣沈默僵持著。

宮人端來熱水,魏雲卿親手執帕,溫柔地給他擦著額頭、臉頰,蕭昱沒有回頭,也沒有拒絕,始終背對著他。

陣陣酸澀湧上心頭,魏雲卿心如刀割。

蕭昱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轉身,攥住了她的手,四目相對。

魏雲卿身子一僵,巾帕從手中落地。

蕭昱眼眶發紅,神色憔悴,他看著她,目光如炬,突然發問——

“你為何而來?”

魏雲卿腦中轟然一聲,毫無頭緒,她哽咽了。

她為何而來?

宋太師的聲聲囑咐,母親的咄咄逼人,魏氏的家業歷史,一幕幕如潮水般湧現,成為皇後,是因為她要扛起一個餘暉家族的最後輝煌。

“家業雕零,僅吾一女。”

這是她作為魏氏獨女的責任。

蕭昱眼神微動,手指沿著她的手臂,緩緩移到她的下頜,捏著她的下巴,擡起她的臉,令她的眼睛直視著自己,再度發問——

“你為何而來?”

四目相對,一者灼灼逼人,一者楚楚柔弱,剛與柔,帝與後,天與地,她嘴唇微顫著,一股酸澀湧上心頭。

“天下所望,陛下聖安。”

這是她作為一國皇後的責任。

蕭昱眸色微沈,光影在眼池中湧動,他迫視著她,深邃的視線似要將她的心底看穿,再一次問出了那句話——

“你為何而來?”

魏雲卿腦中轟然作響,眼中掀起滔天水霧,心中的防線被殺的潰不成軍。

她看著他——

她是他的皇後,他,是她的丈夫。

“我……”

羽睫輕顫,淚珠盈盈。

“我為陛下,憂心如狂。”

她,是為他而來。

蕭昱眼眶赤紅,嘴唇微顫,捏著她下頜的手終於放松,一滴晶瑩的淚珠在他的指尖破碎,他按著那滴淚,手掌移到她的後頸,往前一帶,對著皇後那嫣紅的唇,深深吻了上去。

魏雲卿閉上了眼睛,有溫熱的痕跡在臉上流過,嘴角彌漫著不明的酸澀。

他的唇只是簡單的碰觸了一下她的唇,卻比以往任何一個吻都來的熱烈、留戀、癡狂。

她哭了。

二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

風動帳暖,錦衾淩亂。

“我知道你愛我,我從未懷疑過。”

她哽咽著,繾綣纏綿。

“我只是不自信,對我們的身份,對你作為帝王理智的不自信。”

她淚眼朦朧,“我不是真的想殺他,我只是害怕,我怕他真的會拆散我們。”

蕭昱抱著她,鼓勵她,“他傷害了你,如果憤怒,如果痛苦,你可以遷怒他,但是你不可以傷害自己。”

看她如此痛苦,如此絕望走入水中的模樣,他真的怕她會尋短見。

那一刻,他是真的動了殺心了。

“我是如此無用,我不想成為你的拖累,不想阻礙了你的大業。”

蕭昱無聲回應,只是抱著她,不停地安撫著她,讓她感受到自己的愛,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愛她,有多需要她。

她從來不是拖累,她是他的理想,他的家。

吻落在身上,催人淚下,她哭了,嗚咽出聲。

“我很愛你,真的很愛很愛很愛你。”

她告訴他,緊緊抱著他,她沒有見過大海,此刻卻仿佛看到了海浪的翻滾洶湧。

蕭昱莫名有種潸然淚下的感覺,汗水和眼淚,像此刻的他們一般交織在一起。

一夜狂風暴雨。

魏雲卿睡熟後,蕭昱起身,在案前給自己點了一只小燭,他靜靜呆坐在那裏,坐在那一圈朦朧的燈火裏。

*

她現在需要關愛,可僅僅有他的愛是不夠的。

她需要更多。

蕭昱讓宋朝來入宮,住進顯陽殿陪伴皇後。

這段時日,母女二人都是同食同眠。

宋太師逝世後,宋朝來好像瞬間清醒了。

過往,她仗著父母的寵愛,總是逃避現實,任性妄為,不願長大,沈浸在對丈夫的追憶中不可自拔,從未真正堅強自立。

她軟弱的甚至想要隨父親而去,可是她不可以,她還有她的女兒,這是她和丈夫在世間僅存的聯系,她若離去了,她的女兒就徹底孤零零一個人了。

這個世上,她再沒有人可以依靠了,她必須要堅強的活下去,她必須要自立,她要保護自己,還要像一個真正的母親一樣保護她的女兒。

宋朝來如同照顧嬰兒時的魏雲卿那般,為她調護眠食,母女之間難得的有了一段平靜美好的和諧時光。

這日夜裏,二人側躺在床上,魏雲卿像小時候一樣,縮在母親懷裏,渴望著母愛的溫暖。

宋朝來給她蓋著被子,母女二人絮絮對語。

“你父親喜歡研讀道家學說,他以前總愛跟我講道,我聽不懂,可我喜歡聽,我只是喜歡他講給我聽。”

魏雲卿縮在溫暖的被窩裏,靜靜聽著父母的恩愛往事。

“他跟我講過一個詞,叫‘法天貴真’,他講過很多遍,我都不懂,而今走過半生,才突然領悟了幾分真意。”

宋朝來眼裏隱隱有淚水湧動,“在他二十歲就明白的道理,我到了這個年紀,才真正理解他。”

“那是什麽意思?”魏雲卿擡起臉,問她。

宋朝來嘴角掛著慈愛的微笑,她看著魏雲卿,告訴她——

“被儒教的仁義道德,三綱五常束縛,無異於把自由的風捉進了瓶子裏,這違反了你的純真天性。”

魏雲卿訝異地看著母親。

宋朝來回想著丈夫的音容笑貌,感慨道:“你的父親是一個很天真的人,道家追求返璞歸真,儒家這些苛刻自己、雕琢自己的仁義道德,三綱五常,對道家來說是約束,保存自己的純真天性,才是道家的終極追求。”

魏雲卿靜靜聽著,名士的父親,名士的丈夫,母親自幼耳濡目染,她懂得很多,只是精神不穩定,以至於忘記了教導她的女兒這些道理。

她不是瘋,她只是在失去丈夫後的極度痛苦,讓自己陷入了偏執誤區,她把自己關進了一間屋子,始終無法走出去,而宋太師的離世,給她打開了這扇門。

宋朝來告訴她,“我一直自責於自己只生了一個女兒,絕了魏氏的後,自以為替他守住魏氏的榮耀,維持魏氏門戶不墜是愛他。可他早已超脫世俗,這家業門戶,他根本不在乎啊,他只希望我是無憂無慮的,我們的女兒是自由自在的。”

魏雲卿愕然,鼻子微酸,淚水突然湧了出來。

“是母親錯了,是母親的偏執固執害了你,誤你一生,也違背了你父親的追求。”

宋朝來撫著她的臉,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珠,像對待幼年的她一樣,把她抱在懷裏,拍著、哄著,“你和你的父親一樣,脫離世俗,脫離功利,都是天真自然的人,你們都是美好的人。”

“母親。”

魏雲卿哽咽了。

“睡吧。”宋朝來抱著她,慈愛的撫著她的頭發,“我的客兒,我的好孩子。”

這一夜,母女終於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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